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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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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先前雲鬟無意聽見刑部門上眾人議論,因想起這聯屍懸案來。

其實相比較饕餮案的轟動跟滿城風雨,這聯詩命案,卻著實有些撲朔迷離。

那會兒雲鬟因遭了事兒,加上江夏王府提親,所以竟對這些外頭的新聞並不上心,而且崔侯府眾人,自然也正為了她的親事議論紛紛,哪裏有空閑說別的事,是以耳聞的也甚少。

是後來她進了江夏王府後,於那密冊之上一一查看,這聯詩命案,卻也正在本朝十大懸案之中。

因為本案用一首詩做序,每一個人的死,都是根據一句詩的含義,所以又叫“聯詩案”,或“聯屍案”。

那時候多半是刑部接手,白樘命封鎖消息,但不知為何,坊間仍有歌謠唱起,乃是說:“一首詩,八條命,怨怒死,血案止。”

那冊子上也曾記錄:一子弦斷頸,一子雪埋身,冬月蝴蝶舞,臘月春心無。

雲鬟看此案的時候,正是臘月大雪紛飛之時,望見此句,不由打了個寒噤。

這藏書閣之中因平日無人來,自然並沒有爐火,她站了半晌,渾身都有些麻了,看了這般可怖的案子,越發冷上心頭,竟不寒而栗。

當下便合了冊子,邁步出門。

因老皇帝冬日犯了舊疾,趙黼人在宮中陪護,雲鬟迤邐回宅的時候,無意擡頭,卻看見雪地裏有一串足印。

淩亂之中,卻有一枚看著有些寬大,不似是女人的。

然而這是往內宅的路,又怎會有男子的腳印?起初她還以為是趙黼回來了,正躊躇欲躲開,便見前方,從沈王妃的偏院,幾個人,其中一個披著大氅,兜著雪帽。

雲鬟不欲多看別人私事,便轉身自另選了一條路回房,將近傍晚時候,才聽人說,原來是靜王妃派了來了幾個婆子探望。

此刻車內,雲鬟因想起這一宗懸案,不覺神思綿長起來。

趙黼因見她喃喃了兩聲又不言語了,便問:“你說什麽迷蝴蝶?好端端地念什麽詩?”

雲鬟才忙整儀下車,趙黼本欲跟著下去,見雲鬟回頭忐忑地瞧了他一眼,仿佛防備他會下來一樣。

趙黼才一笑,放下車簾,自去了。

正好柯憲也正來到,兩個人便一塊兒入內,按照先前那接應官所示,前去找到主事的官長。

那官長姓齊,乃是刑部主事,便領著他們又在裏頭走了一遭,介紹了各處地方。

又遠遠地指著前方那門可羅雀處道:“那就是行驗所了,你們若不是膽大的,盡量別往那邊兒去。否則會給嚇得半死,不嚇死也要連日做噩夢呢。”又道:“不過近來因嚴大人不在此處了,比先前略能好些。”

又沿著廊下再往東去,雲鬟遠遠地早看見幾顆梧桐樹搖曳,果然,就見那主事回頭,向著他們做了個手勢叫噤聲,才指著說道:“前面兒是侍郎辦公的地方,你們若無傳喚,不要擅自來此,沖撞了四爺,不是好耍的。”

柯憲早激動難耐問道:“原來這就是白四爺做公的地方?”探頭探腦,難掩喜色。

主事袖手笑道:“你們都聽說了四爺大名了?當然也該聽說他生性嚴謹,最厭煩輕浮無能之人,你們都是曾曾選拔考驗上來的,想必不是那浪得虛名之輩,只要好好地做,自然會得四爺青眼。”

訓勉了幾句,便帶了他們出外。

原來雲鬟跟柯憲做工的地方,卻是跟白樘的公事房隔了兩重院落,乃是底下書吏們聚集之處。

那主事安排他們在一間大房內站定,卻見這房間雖大,一側是許多書架,放著好些的書冊及卷宗等,有幾個書吏穿梭其中。另一側卻是空的,有幾張桌子排放。

只中間一個火爐,一進來便有些透心涼,只是誰也不敢出聲罷了。

那主事指著兩張桌子,叫他們坐了,便叫了個書吏過來吩咐了兩句。

頃刻間,那書吏去而覆返,又帶了一個人,手中各自捧著些厚重卷冊,分別給柯憲跟雲鬟放在跟前兒。

主事說道:“這些,都是已經定了罪的案卷,但凡天下判死的案子,都要送到刑部來審批,你們是新來的推官,沒有什麽案子給你們,就把這些先過目罷了,若察覺有那不妥不實不真的,便挑出來稟告。”

兩個人起身行禮過了,主事才揚長而去。

因此這一上午的功夫,雲鬟跟柯憲兩人,便在這如冰窖似的工房之中,翻看天下各處遞送過來的舊案宗。

期間也有些來取案件卷冊的刑部中人,看見他們兩個在墻角埋頭看冊子,都抿嘴暗笑。

有的便打量著雲鬟,低低私語,道:“這就是那個曾被吏部除名,然後卻又得見天顏的……”

雲鬟起初還聽了一二句,後來只細看卷冊去了,倒也來不及理會別人,只是有一宗,這冷的著實難受,不一會兒的功夫,手腳都有些僵硬了。

而那些來往取卷冊的人,不過來了就走,自然不受影響。

柯憲自是捕快出身,最不耐煩這些文書工作,勉強覷著眼睛看了半個時辰,已經有些頭大眼花。

見左右無人理他們,就悄聲對雲鬟道:“你說這是不是折騰我們呢?如何這兒也沒別人,只咱們兩個在這裏苦蹲,這北邊的冷,又跟咱們那裏不一樣,我的雙腿都凍麻了。”

卻見雲鬟臉頰跟鼻頭都有些紅,嘴唇也越發紅了,正搓著手呵氣,又說道:“我們是新來的,必然要派些苦差事給我們幹,好磋磨性子,不要多說,只快些完成罷了,免得叫主事大人笑話咱們憊懶無能。”

柯憲叫苦道:“好歹給一杯熱水呢。這樣是不是要磋磨咱們,倒是要弄死咱們呢。”話雖如此,卻也搓了搓手跟耳朵頭臉,又低頭細看那卷宗。

如此漸漸到了晌午,雲鬟看了七八份,柯憲只看了四五份。

那負責來送卷宗的書吏來說:“兩位歇會兒,前面的大人都走了。後院裏備了飯,你們可以去吃些熱湯水,或者不愛這裏吃,外頭吃也是使得的。”

柯憲問雲鬟道:“你哪裏吃去?”

雲鬟略一猶豫,便問那書吏:“不知道白侍郎回來了不曾?”

書吏道:“才回來不多久呢。又生了案子了,是巽風大人親自又押了一具屍首去了行驗所。”

柯憲一聽“行驗所”,心裏不大自在,便不想在這裏吃,正要攛掇雲鬟出外,雲鬟因道:“我想把這看完的卷冊送還主事,且也還不餓,哥哥就先去吧。”

柯憲因凍餓了一上午,也沒有心情跟她謙讓,當下忙便自去了。

雲鬟便抱了那些卷宗,思量著給主事送回去,只因又念著那聯詩案子,不知今日白樘所看的到底是不是“莊生曉夢迷蝴蝶”,又到底有沒有什麽線索。

她心裏所知的雖然少……可畢竟是些線索,因此便有些掂掇不知要不要告訴白樘,如此,不覺過了一重院子,卻又止步猶豫。

不料白樘正出外欲見嚴大渺,兩下竟遇了個正著。

且說白樘瞧見雲鬟,心中轉念,便也駐足。

卻見她抱著那些卷冊,往前一步,卻又停住,是個猶豫不決之態,竟沒發現白樘人已在廊下了。

白樘不由咳嗽了聲。

那邊兒雲鬟才聽見,驀然擡頭,眼中掠過一絲驚慌之色,繼而遠遠地躬身行禮:“參見侍郎大人。”

白樘下了臺階,瞥著她,擰眉道:“你今日是頭一天來刑部,不去做工,在這兒徘徊來去是作甚麽?”

雲鬟聽他聲音冷冷地,有些慌張,才要說話,白樘又問道:“懷中抱的是什麽?”

雲鬟忙道:“是……是各地遞送的死刑批文,主事大人叫我們審閱查看。”

白樘點頭,方沈聲說道:“休要小看了這些批文,每一本卷冊,都是一條人命,每一條人命背後,都有其家庭出身,若是案子確鑿無誤,自然無礙,然而若是案件有些不真不實之處,便是毀了一家子的人。你可明白?”

雲鬟悚然驚動:“是!”

白樘方道:“你去吧。”

幾乎毫無猶豫,雲鬟本能地便答應了,恭恭敬敬後退兩步,正轉身欲走,忽地想起心頭要說的話來,忙轉過身,卻見白樘早大步流星地出門而去!

雲鬟微微蹙眉,長長地嘆了一聲,只得抱著卷宗又往回走。

因白樘行色匆匆,也不及聽她說話。雲鬟心中卻想著白樘臨去的叮囑,終於打定主意,便回頭去尋主事。

正那主事跟幾位同儕一起,要去吃飯,一邊兒說說笑笑,忽地見她來到,便止步說:“你如何這會兒來了?”

雲鬟低頭稟告道:“這些是下官看完了的卷冊,要送還給主事大人。”

主事不以為意,問道:“這些都看完了?是幾份?”

雲鬟道:“是八份。”

主事笑著對左右道:“不錯,你也算是勤勉能幹的了。”又說:“你們認一認,這就是謝鳳,從會稽提拔上來的。”

眾大人早就紛紛盯著雲鬟看了,雲鬟抱著卷冊不便行禮,只仍垂首道:“下官參見各位大人。”

眾人都笑道:“果然是不錯,十分肯幹。”

主事又吩咐道:“既然你看完了,就送到我房裏就是了。回頭再去小陳那裏領幾本。”

雲鬟先應了“是”,見主事邁步欲走,又忙道:“大人,其實,這裏有一份不妥當。”

主事有些意外:“你說什麽?”

雲鬟把懷中所抱的卷冊中,拿起最上面的那本,道:“河北齊家凹的這個案子,好似有些內情。”

主事目瞪口呆,打量了雲鬟半晌,拿過來看了會兒,便淡淡道:“行了,知道了,你先放回去吧。”

雲鬟見他不置可否,便道:“大人……”

主事道:“我回頭自看。不用說了。”便不再搭理,同眾人一塊兒去了。

雲鬟納悶,只得往前去了那主事房中,把懷中的眾卷冊放下,想了想,就把那本存疑的擺在旁邊兒……又怕被不相幹的人看見了信手亂放,見桌上有筆墨,於是又寫了個“此案存疑”的條子,便夾在那冊子之中,又小心露出一個存疑的角來。

雲鬟做完了這些,才松了口氣出來。

想柯憲已經出門吃飯去了,她便不願再勞動,沿著路往後院而去,想打些飯食吃就是了。

因刑部的公事忙起來便沒日沒夜,故而自有廚房,憑君來領,先前那主事也是領來過的,雲鬟並不覺十分餓,便且走且看,漸漸便嗅到飯香味兒。

才欲進門,忽地聽見隔壁廳堂裏有人說道:“雖然看著是個機靈的,只是太機靈過頭了,才誇了他能幹,他即刻就要顯擺了。”竟是先頭的齊主事的聲音。

雲鬟一楞,心道:“這……是在說我?”

果然,聽得另一個說道:“這謝鳳的確是個不錯的,這樣的相貌,男子裏也是萬中無一,怪道晏王世子對他另眼相看……”說到這裏,眾人就笑了起來。

那齊主事卻道:“嗐,我看你們不要沒影子的瞎說,倘若真的是靠關系,並無真才實學的話,他又如何能進得了咱們部裏?聽說那日殿上面君,咱們四爺也是在的,若他真是個繡花枕頭,侍郎如何肯要。”

眾人方才不言語了。

這一刻進去,只怕雙方面上皆不好看。

雲鬟默默地嘆了口氣,轉身才要走,就聽得齊主事又道:“不過,的確太聰明外露了,才誇了他,立刻便不可一世了,那些卷冊我先前是看過的,如何都沒發現有案情不妥的?他偏偏說有,照我看,大概是因為急於表現,想惹人註意罷了。”

有人附和說:“畢竟年輕,太過浮躁了。”

雲鬟擡手,撓了撓眉心,也不吃飯了,低頭自回公房。

正那書吏小陳吃了飯回來,見雲鬟坐在桌子前發楞,便問:“謝推府,你如何不去用飯?”

雲鬟忙站起身,行禮道:“多謝,我並不餓。”

小陳見她謙和多禮,便笑道:“就算不餓,難道不冷?雖然是新人乍到,也不必這樣謹慎用功。”

雲鬟道:“是。”候他去了,才自落座。

此刻公房內靜悄悄地,毫無人跡,雲鬟煢煢呆坐,忽又聽白樘的聲音,道:“每一本案冊,都是一條人命,每一條人命背後,都有其家庭出身……若有不真不實之處,便是毀了一家子的人。”

言猶在耳,雲鬟攥了攥雙手,又拿了一本新的案冊來看。

不料正看了幾頁,忽然聽得門口有人道:“敢問謝推府可在?”

雲鬟聽得這聲音熟悉,忙回過頭去,見了來人,不由嫣然一笑,起身相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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